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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铃】绚夏福地(1)

*  此篇约8000字

  • 来自决京亡灵书设定,有私设和改动

  • 想写个小短篇,却越写越长

  • 与其仓促结束还是当成第一部分先放出来

  • 有后续……应该?



在这片传说受到太阳神的眷顾而繁荣昌盛的土地上,大岳丸却不信神。

如果神真的存在,那么太阳神之子、这个国家的国王、也就是他的父亲,应当有神力护佑,而不会喝下红色的葡萄酒之后吐出黑血轻易身亡。

父亲死前脸色青紫、手脚扑腾、双眼圆瞪的样子像极了那些失足掉进尼罗河里的醉酒鬼。大岳丸曾见过人们从河里捞上来的尸体,肚子鼓胀得像西瓜一样,也像他父亲一样。

但父亲的肚子并非被水灌满而鼓胀起来,而是天生如此,连同父亲过于宽大的头颅、短小无力的双臂、长短不一的双腿,这些都是包括父亲的兄弟姐妹在内的王族成员共有的特征,是他们与寻常百姓的相异之处,也被他们视为纯正血统的荣耀和身为太阳神后代的证明。

因此,外形与寻常百姓一样的大岳丸出生不久被视为异端。那些“完美”继承了王族特征的同龄人都听信了不知从何而起的“大岳丸是王族的诅咒”的传言,纷纷疏远他。

但身为国王的父亲没有抛弃他,还对他宠爱有加,会对他讲他拥有异族血统的早逝母亲曾上战场奋勇杀敌的事迹,也会允许他坐在腿上用小小的掌心摸自己肚子问一些小孩子的问题。

“父王肚子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腹部的鼓胀感和下坠感总是让国王不适,但他不会视之为残疾,反而骄傲地解释:“这是太阳神赋予本王的神力和权力。”

大岳丸反应很快:“太阳是圆的,所以父王的肚子也是圆的。”

国王怜爱地抚摸他毛茸茸的脑袋,看着他的眼睛想起了拥有一样瞳色的亡妻:“但也是太阳神交托给本王的责任。”

“为什么我没有?”年幼的大岳丸也留意到自己外形上的与众不同。

国王沉默片刻,终究没说是因为大岳丸的血统不纯,而是继续揉搓他的脑袋,说:“你出生前跑得太快,太阳神也追不上你交付他的礼物,因此,你长大后要比其他人更努力,追上太阳神,问他要回属于你的一切。”

在这个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的王宫里,国王的一番劝慰之言最终成为了预言。

在国王的弟弟——大岳丸的叔叔——主导之下,国王之死的责任被归到一个端酒的侍女身上,而她在正式审问之前便服毒身亡,齿间残留的毒物与葡萄酒的对比后,被认定为同种毒素,便无人再去追究这种极难获取的毒物真正地从何而来。

或者说无人敢追究。

国王的弟弟以“大岳丸尚且年幼不足以继位”为由,再以大祭司传递有利于己的神谕,占有了本该属于大岳丸的王位之后,王宫里开始传言是大岳丸异族的血脉污染了王族的纯洁性,才会使那杯葡萄酒受到污染而夺去国王的性命。

身为老师的海鸣在新国王进一步行动之前,伺机带着大岳丸出逃。

在摇晃的草堆里探头遥望身后被黄沙与月色的双重轻纱笼罩的王宫,飘渺犹如海市蜃楼,大岳丸也确实看得见而走不过去了。年幼他知道这个住了多年的家中已无家人,只剩敌人,真正的家人只有此刻与他一同冒着风沙与酷热、朝着尼罗河上游前进的海鸣和久次良。

“少主,我们终有一天会回来的。”海鸣仿佛看透他的心思。

在人均寿命只到中年的这个时代,两鬓发白的海鸣是大岳丸所见过的最年长的人,他学识渊博,温厚仁慈,稳重可靠。

而他死去的父亲被制成木乃伊之时,剖开鼓胀的腹部,里面既无神力也无权力,只有一堆开始腐烂的内脏。

如果这世间真的有神,大岳丸认为应该是海鸣这样子的。


国王没有派人追杀大岳丸,或许他没把一个小小孩童放在眼中。而他早就看不惯前任国王过于保守的策略,趁着大权在握,国力强盛,向北方发动对外扩张战争,起初以人数上的压倒性优势打了几场胜仗,让国境线向前推进了好几十公里,但他并不满足,要乘胜追击。

还没好好休整的士兵,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身躯继续前进,结果中了敌人的埋伏,节节败退,不仅丢失了新占的领土,还折损了大半兵力。

他曾给前任国王——他的兄长——提议过向北扩张,但对方认为和平稳定的局势更有利于国家的发展,否决了他,同时对战争后果的猜想也符合了他当前的窘境,更是证明了兄长的想法才是正确的。

但兄长越是正确,他越是羞恼,越想证明自己终将是对的。

于是,他把更多人力物力投入到失势的战场上,一个个通向无底深渊的失控漩涡由此而生,逐步侵蚀这个国家过去累积的一切。

因此,大岳丸离开王宫,从一个孩童成长为一个少年的这几年,也是这个国家由盛转衰的过程。

不过,在海鸣的打点下,他在这个南方小村庄里不愁吃穿,兼顾文武修习,天赋之高也时常让海鸣赞叹不已。

大岳丸在人前不再以王族自居,不仅是为了隐瞒身份,也是这些年来的生活让他深刻意识到自己与王宫外的平凡百姓没什么区别。尤其是他到田间像普通人一样劳作,晒出一身健康的小麦色之后,更是觉得在这些同样黝黑的劳动人民之中才是他真正的归属。

归属……

他后脑枕着双手,后背被坚实的土地承托,面前万里无云的天空蔚蓝得有点刺眼,已经多久没有下过雨了?

他侧过身,避开刺眼的阳光,干燥的砂石轻轻压在手背上。

他想起了从王宫出逃的晚上,承载着他的车轮也是压在这样厚实的土地上。

车轮滚滚驶向远方,两旁连绵的沙丘被不同的村镇隔断,车辆换了几次,底下依然是同样的土地,偶尔多点少点沙子,始终连成一片。

海鸣说水路不安全,因此全程走陆路。

确实,水是喜怒无常的,天下万民不分敌我赖以为生的尼罗河已经有两个夏季没有泛滥了,得不到河水滋润的土地肥力下降,收成减少。

他所在的这个村子也受到了影响,但当地人在精通作物和草药的海鸣帮助下,选育了耐旱性更好的品种,所受影响较少,仍能勉强果腹。

假如有一天,他想,这个地方也无法留下了,他还可以去哪里呢?

海鸣说他终有一天会回到王宫,可是,他已经不想再回去那个可怕的地方了。

成长过程中,大岳丸才后知后觉当初父亲在面前的死状是多么可怕,才意识到原来死亡离自己那么近,当晚逃离王宫,也是在逃离死亡。

他不时会从恶梦中醒来。因此,他在白天要尽可能消耗体力以便晚上累得一躺下就睡着,或者,像这样在太阳底下小憩片刻,被绵软的阳光和厚实的土地包裹,也能心神平静地放松下来。

归属……土地就是他的归属,他手心握住一把泥土,像握住没有任何印象的母亲的手,逐渐阖眼。

可是,身下土地突然传来震动,他的心也跟着剧烈颠簸。

这熟悉的感觉像极了当初逃亡时起伏的节奏,他额角冒汗,双眼紧闭,担心一睁眼就会发现自己仍在车轮之上,这几年来的人生不过是草堆里的一场长梦。

“少主,少主……”

大岳丸终于睁开眼,看到蟹姬跪在一旁急切地摇晃自己的肩膀。

“小蝶被坏人抓走了,你快救救她!”

大岳丸的思绪迅速落回这片现实的土地上,但那记忆中的车轮声仍在耳边翻滚。

蟹姬和小蝶都是自小生长于这个村庄里的小女孩,如今都跟大岳丸出逃时的年岁差不多。

蟹姬活泼好动,偶然见识到大岳丸利落的身手,便总是缠着他也教自己几招拳脚功夫。小蝶自小体弱多病,海鸣的到来也带来了一些村里人没见过的药草,在小蝶身上疗效显著,他也从此成为村里人心中可靠的医生。

蟹姬总是带上小蝶一起玩耍,不过后者一般是坐在一旁安静地看她吵闹,然后笑得跟她一样快乐。

村里其他人都称大岳丸为“麓丸”,这也是他初次自我介绍时使用的假名。但蟹姬有一次撞见了久次良称他为“少主”,便也跟着喊“少主”,久次良担心大岳丸的真实身份暴露会招来危险,严肃地要求她改口。但蟹姬天性顽皮,对久次良做了个鬼脸,还一边跑走一边对着大岳丸高喊“少主再见”。

不知她对小蝶说了些什么,小蝶也跟着她喊“少主”。大岳丸倒不在乎,村里其他人也没放在心上,仅将此当作是小孩子之间的游戏。

“蟹姬,你又在跟小蝶玩什么游戏吗?”

“不是游戏!”

蟹姬跟他讲了自己在旧神庙后面空地的乱石堆上攀爬时,小蝶坐在远处的大石头上晒太阳。她翻到石堆后面想找一些形状好看的碎石,突然听到马蹄声和小蝶的叫声,赶紧又爬回去,却只见到小蝶被两个高大的男人塞到马车上。她追在后面扔石头,大声喝止,却阻止不了马车卷起一片沙尘成为远方一个朦胧黑点。

蟹姬在来的途中见过几个其他村民,也开口向他们求助过,但他们都没有认真对待她的话,有的认为是小孩子在玩“狼来了”的游戏,但也有的相信狼真的来过,只是没有勇气去面对狼,便否认狼的存在。

大岳丸相信了蟹姬,因为他相信蟹姬不会拿小蝶来开玩笑。

蟹姬也相信大岳丸,她见识过他精湛的骑术和剑法,相信他会带上她一起,骑上村里最快的马匹,提上最锋利的宝剑,从后赶上,从那些坏人手里夺回小蝶。

大岳丸确实打算这么做。

他以最快速度跑回住所,蟹姬腿短,在后面追得直喘气,追到时大岳丸正在解开木桩上的马匹,同时跟屋里走出来的海鸣解释此举用意。

海鸣眉头一皱,问他是否见过抓走小蝶的人长什么样。

大岳丸摇摇头,望向蟹姬,后者只好用小孩子所能用上的词汇描述眼中所见。

幸好蟹姬眼力好,虽然说得粗浅,但抓住了一些关键特征,海鸣迅速反应过来:“是王宫里来的人。”

大岳丸的手僵了一瞬,海鸣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瞬间,趁机接过绳子,顺势将身体挡在大岳丸和马匹之间,说:“你不用担心,老夫会让久次良平安无事地带回小蝶。”

大岳丸起初以为带走小蝶的人是强盗或人贩子之类的,毕竟世道越是荒乱,不务正业的人越多。

得知是王宫来人,他马上想到自己体内无法摆脱的王族的血,想到这些人其实是来抓自己的,抓走的小蝶或许被他们当作了人质。

虽然心有怯意,但他还是说:“此事因我而起,我不能退缩,应当负起救回小蝶的责任。”

“少主,这不是你的责任。你武术天赋虽高,但没有真正实战过,人心难测,此番又是王宫来人,恐防有诈,还是让经验更丰富的久次良前去探听更好。”

蟹姬不知内情,听得一头雾水,更不明白为何会是大岳丸的责任,但她也不反对海鸣的建议,她虽然不喜欢整天板着一张脸的久次良,但也懂事情的轻重缓急,看得出处于青壮年的久次良在体格和力量上都更胜于大岳丸。

“如果对方的目标真是少主你,你又不慎落入敌人手里,小蝶便对他们失去了价值,处境反而更加危险。”

他们说得很有道理,这个不是大岳丸自我证明的“机会”,而是一次关乎性命的“任务”,村里跑得快的马只有这一匹,久次良无疑是骑上它的最佳人选。

在蟹姬的指引下,久次良快马加鞭从马车离开的位置追出去,他顺着土地上浅淡的车辙一路向前。大岳丸、蟹姬、海鸣,还有小蝶的双亲都紧张地等候在蟹姬不久前玩耍的、村庄边上的旧神庙里。

大半天过去了,久次良空手而回,路上起了风,轻软的砂土覆盖了本就不深刻的车辙,他在中途失去了追踪的线索。但他在邻近村庄里打听到了,几天前,那里也有小女孩被相似的马车抓走了。

“尼罗河久不泛滥,天下灾情严峻,国王决定举办祭典,为尼罗河献上新鲜的血肉,重新唤醒河水的活力。”久次良告诉他们从外面村民那里听来的消息。

“荒唐至极!”大岳丸怒道,要翻身上马。

海鸣和久次良同时拉住他:“你冷静点。”

“既然不是冲着我来的,那我去也无妨。”

“都怪属下办事不力,方才找寻未果,就让属下再去一次吧。”久次良说。

大岳丸却说:“不用找,我们直接回王宫,既然是宫中那老头子的主意,那么小蝶和其他孩子最终都会被带到那里去。”

“少主的分析没有错,”海鸣说,“但请恕老夫直言,如今没有太阳神之力护佑的少主,贸然前往恐怕会凶多吉少。”

此时,他们身边除了蟹姬和小蝶父母,还多了几个关注此事的村民,听海鸣一口一句“少主”,又听他们毫不忌讳地谈及王宫之事,终于忍不住七嘴八舌地追问。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以为你们只是逃避战争的富裕人家,似乎不止于此……”

“海鸣先生一头白发就算在富裕人家当中也极少看到,绝不是寻常之人。”

“王宫的人为什么要冲着你们来?你们该不会曾经得罪过国王吧?”

…………

“太阳神之力?”与那些急于与罪犯划清界线的人不同,小蝶的父母抓住了关键词,“难道您就是伟大的太阳神的后裔?”他们是虔诚之人,如今爱女被掳,心急如焚,也不管是真是假,只顾抓住唯一能看得见的救命稻草,“扑通”一声向着大岳丸跪拜下去。

“求求您,救救小蝶!”

大岳丸的力气不小,却怎么都拉不起他们。

什么太阳神的神力,根本不存在这种东西!他也不敢对此有所指望。

可是这些人不这么想,他们都指望着他。尽管太阳神从来没有垂怜过他,人们却能从他身上看到太阳的光芒。

他想起了小蝶小时候有一次重病高烧,直到半夜终于好转,睁眼便说她做了一个溺水的恶梦,幸好有金色的月亮照耀着她,她向着月亮拼命地游,才能逃回大家身边。

众人很快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大岳丸,他有一双漂亮的金色眼睛,小蝶的父母甚至为此特意向他道谢。而他所做的不过是与蟹姬等人一起陪伴在侧,偶尔握住小蝶冰凉颤抖的手,真正起效的其实是海鸣开出的一剂药。

但从那时开始,大岳丸意识到自身而言微不足道的优势,如他的外在、年少、灵巧、天赋……或许能为他人带来极大帮助。他总是受海鸣和久次良的照料,他们说他是他们的希望,但他想不明白为何是他,也为了寻找答案,他到田间帮忙农活,到村民家中帮忙修理物件……尽可能满足他人愿望,尽可能发挥自身作用。

他体内没有太阳,但他比大多数人接近太阳。他无法成为太阳,但可以成为大多数人的月亮。

此时天色已暗,气温下降,月亮高悬半空,照亮了旧神庙中间的空地。或许是大岳丸心中的觉悟得到了月亮的认同,也或许是他站在了一个正好的位置,使他在人群中无比耀眼,也使阴影处愈发浓重的黑暗垂涎欲滴。

一个细长尖利的黑影从碎石堆后的混沌暗影中挣脱而出,被月光洗漱为闪耀的箭矢,瞬间来到大岳丸身前。

来不及躲避,但反应比他更快一点的久次良从旁推了他一下,那根利箭便插进了久次良的左臂当中。

原来,随那辆马车而来的还有几名盗贼,他们藏在暗处,打算趁深夜众人入睡放火作恶,可是此刻看一帮人毫无防备地聚在明处,便忍不住放箭要提前将他们一网打尽。

四周接连又射来乱箭,大岳丸、久次良、海鸣拔刀保护身旁的人,挡下了几箭之后,敌人停止了攻击,但村民的惨叫没停,有人在仓皇逃窜时腿上中了箭。

先前来箭方向跃出六七条人影,纷纷拔刀攻击。

村民当中也有健壮男性,但两手空空,不敢迎刃而上,只能左闪右避。

有一名盗贼呐喊着挥刀砍来,大岳丸本可以轻易躲开,但惊魂未定的蟹姬就站在他身后,他只好硬着头皮接了对方这一下拉满的攻击。

兵刃相接,有如惊雷劈落头顶,震得他虎口发麻,平地退了两步。

眼前盗贼年龄和体型与久次良相当,嚣张地逐寸压制他的生存空间,也让他恍然,原来这才是成年人的真正实力,过去跟久次良对练不分上下的局面,不过是疼惜他的人对他的手下留情罢了。

当他真正脱离海鸣和久次良的保护,独自到那丛林法则主宰的世界里,他又能存活多久?

失去太阳照看的月亮,只是一颗普通的石头。

他怀着一腔热血和勇气要到王宫救回小蝶和其他孩子,但他又能做到哪一步?是在途中就被人杀掉,然后像醉死鬼一样丢到尼罗河中?还是倒在离王宫门口几步之遥的箭雨之下,然后被黄沙掩盖所有痕迹?

有什么意义?大岳丸,如此弱小的你,到底有什么存在意义?

海鸣夸赞他的剑法技巧,但再华丽的技巧在绝对力量的压制之下毫无用处。他要支撑不下去了。

久次良身上有伤,被两名贼人同时缠住,无法赶到他这边。海鸣年纪大了,也在艰难迎战,险象横生。

没有人可以帮到他,但至少,他还可以帮到蟹姬。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抵抗,高呼:“蟹姬快逃!”然后用身体接下了一刀,两刀……

他倒下来,血流如注,身下土地也在连日干涸之后得到一次短暂滋润。他眼中一切蒙上了越来越厚的白纱,有属于月亮的,有属于足下辗转的砂土的,也有属于他的泪水的……

贼人居高临下,再一次举刀指向他后心的要害,这次真的要结束了,他闭上双眼,同时心中有一丝安慰,对方注意力仍在他身上,也就是这副残躯仍能为蟹姬争取到一点逃跑时间。

可是,刀尖没有落下来,身下土地开始震动,耳边传来车轮滚动般的轰隆巨响。

怎么回事?难道他果然还在车轮上的稻草堆中?这一切果真是一场梦吗?

可是身上的疼痛和人们的尖叫是那么真实。

“那是什么?”一名盗贼指向远方。

皎洁月色之下,远方连绵的沙丘不停涌动,犹如暴风天的不祥巨浪,朝他们翻滚而来,越滚越大,越叠越高,直到遮云蔽月,像海啸一样将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整个村庄上空,稍作停顿,再毫不留情地倾盆而下。

片刻宁静之后,黄沙巨浪的阴影倏然退下,将一轮明月归还上方,身旁空气也像雨后山林一样被洗漱得一尘不染。

蟹姬等人都没有被沙砾充满口鼻窒息而亡,仍完好地站在原地,因为黄沙倾倒之时也为他们身边留下了可短暂呼吸的球形空间。

如果有什么改变了,那就是黄沙清洗掉了所有盗贼,将他们带腥味的痕迹冲到地下。而在那腥味最浓郁之处的沙丘中,逐渐升起一轮白光,犹如明月在海中的倒影。

白光缩小,变暗,汇聚成一名手持竖琴的女子。

她的指尖在琴弦上轻扫一下,伴随仙乐而来的还有她冷峻的声音。

“告诉我,现在是哪一年?”


其实,被召唤到此地瞬间,她便已知晓一切,因为她短暂地读取了召唤者那同样短暂的记忆,知晓他的所思、所忧,以及所愿——愿此地所有盗贼消失。于是,她便遂他所愿,借沙漠之力将敌人碾得片骨无存。

只是召唤者尚且年少,以防他记错年岁,她便跟现场人再一次确认年份。

人们惊魂未定,又摄于她的气势,一时无人敢出声。

她只好刻意放松脸上表情,声音更加轻柔地重复一遍问题。

这次,有几个人异口同声地给出相同的答案,她便再无疑虑。

铃鹿御前,太阳神之女,在尼罗河中只是耽误了六天,陆上人间便已过了六年。

六年对于永生的神只是须臾之间,却足够人间天翻地覆,就连国王名字也变更。这期间铃鹿御前错过的很多人间琐事需要逐件理清头绪,例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困在了尼罗河?

不过,她当务之急是要先救回她的召唤者,不然等他顺着自己的血流飘到冥河彼端,即便是她也回天乏力。

她径直走向大岳丸,对旁边的人说:“你们先让开一下。”

海鸣正往大岳丸的伤口涂抹止血药草,无奈杯水车薪,而他也见识了铃鹿御前如天神般降临,知她并非凡人,便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蟹姬又急又怕,哭着问她:“你有办法救少主吗?”

铃鹿御前轻抚一下她的头顶,笑道:“当然,你闭一下眼。”

蟹姬照做了。

铃鹿御前对着大岳丸的嘴唇吻了下去。

人们轻声惊叹,却见她身上泛起朦胧白光,如水波一样缓缓流到大岳丸口中,霎时间两人都被白光包裹,仿佛在一片皎洁里融为一体。待光芒褪下,两人又被黑暗的边界重新分割为两个个体。

大岳丸身上的伤口也不见了,他睁开眼,正好对上铃鹿御前同样金色的眼睛,那一瞬间,他在里面看到了真正的月亮。

“谢谢你。”两人异口同声道。

周围的人都不明状况,但通过刚才的接触,铃鹿御前已顺便将一切“告诉”了大岳丸,因此他也知道铃鹿御前是谁,以及为何感谢。

原来,在六年前,铃鹿御前到尼罗河拜访河神哈比神,与他谈笑共饮, 欢聚而归。离去时她像往常那样顺着尼罗河灵力流动方向而行,要回到她停泊在河面上的方舟之内。

可是灵力流动突然紊乱,她失去方向,起初以为是好客的哈比神给她开的一个玩笑,她不断呼唤哈比神的名字,却得不到回应,反而被加剧的灵力乱流推落漩涡,跌入虚无空间。

即使进入同一条“尼罗河”,神与人类进入的河流也是不同的。神进入的是人间河流的本质,也是其灵力流,因此铃鹿御前不能像人一样仰躺即可上浮,更不能期待某个落水的人类醉酒鬼发现她并将她救回。

她要离开这里,只有几个方法:一是等待河流灵力恢复正常;二是她的父神前来寻回她——而她向来飘泊不定,随心所欲,她的失踪更是常态;三是尼罗河的灵力流随着人间尼罗河的干涸一同消失;四是身上流有王族之血的人将她召唤带离此处。

这四个方法也是按她心中从易到难排序的。

最后一个之所以最难,是因为这世间的王族虽不少,但有天赋者寥寥无几,而天赋者之中,能达成召唤条件的,更是千载难逢。

召唤神的关键是鲜血和热情,这在人间不是秘密,史上人类为此召开的召唤祭典可以极尽血腥和奢华,却鲜少得到神的回应,是因为他们对于鲜血和热情的曲解。

鲜血,不是平民之血,也不是从饥饿的平民手中夺取的牲畜之血,而是召唤者本人,也就是王族之血。新鲜的王族之血越多,成功率越大。

热情,也不是召唤者因贪婪而生的、掠夺的热情,而是因分享而生的、赠予的热情。

当大岳丸愿意为蟹姬挡刀,就相当于把自己的生命赠予对方,这也是最高的赠予。而刀尖划破他身体流出的致命血量,也足以让神为之动容。

机缘最巧合的还是大岳丸倒在了旧神庙的空地上,他的血溅到了破碎石碑上的古老咒文启动了仪式,加上死前的强烈执念,才足以使千里之外的神明也受到感召,他也因此有了重生的机会。

在接受神的帮助之前,他却先救出了神。被认为最不可能的方法竟然最先实现了。

即使一眼看完了对方这十五年来的人生,铃鹿御前仍是忍不住继续好奇地打量这个少年。

大岳丸被她看得有点紧张,不自觉地转过头去,又马上意识到此举在神面前有点无礼,转而也像小蝶父母那样向她下跪道:“请您救一下小蝶和其他孩子。”

他向来不轻易向人低头,更不信神,但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如果神愿意听他倾诉,他献出更多鲜血又有何妨?

其他人见此情状,出于心底敬畏,纷纷学他跪下。

“不用这样,起来。”

却没有人听她的。

铃鹿御前轻叹了一声,环视在场众人一眼,突然走向久次良,问:“你的手臂也受伤了吧?”

久次良点了点头,有点慌张地后退一步,却被对方拉住了。

蟹姬莫名其妙地突然被旁边的人捂住眼睛。

但铃鹿御前只是用指尖在久次良的手臂上轻抚一下,转身又为其他中箭的村民用同样方法疗伤后,走到海鸣面前,细细打量他一眼,沉默片刻,说:“海鸣,你是这条村里唯一的医生,我已对伤者做了应急处理,后续照料就拜托你了。”

她走到众人环绕的空地中心,竖琴脱手飞出,变成一艘悬浮的小船。

“这就是我的方舟,它是我往返于人间与芦苇原的交通工具。”她自豪地向众人介绍,然后翻身上船,向大岳丸伸出一只手,“你过来。”

大岳丸问:“去哪里……?”

“去救你朋友,我需要你引路。”她停顿一下,“你是不是害怕?是的话我就找其他人。”

“才不怕。”大岳丸向她奔跑过去,他的身体刚恢复,脚步仍有点虚浮。“你去哪里,我也会跟着去。”

他想学铃鹿御前那样翻身上船,无奈身高和弹跳力不够,太阳神之女像月亮一样温和微笑,又探出一点身体够住他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

“坐稳啦!”

小船越升越高,到达了仿佛逐月而去的高空时,“砰”的一下变成一个庞然大物。

铃鹿御前兴奋地高呼一声:“这才是方舟的本来面目,还是这样开着爽快!”

大岳丸滚到甲板边上趴着,耳边疾风呼啸,身下起伏激荡,出生以来他从未坐船航行过,此刻却无比怀念大海。

土地走到尽头时,去看看海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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